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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九十七章 反目

作者:幸福来敲门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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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秒记住【69中文网www.69zw.com】,为您提供精彩小说阅读。    京城进入了六月,下了一场大雨

    平日繁华的京城,顿时换了一个样子

    京师街道两旁的沟渠,多是粪壤垃圾,随着雨水漫起,就随处漂至大街上但凡车辆驶过,即泥水齐腰飞溅

    行人避让不及都是一身狼藉

    林延潮坐在大轿里从礼部回府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这也是京师没有下水道的原因,所以百姓就将垃圾随处堆在街道旁的排水沟渠里,平日尚且还好,一等下雨就精彩了

    林延潮知道京师如此处理便溺垃圾,很容易引起瘟疫,崇祯末年北方爆发严重鼠疫,就是这件事给予了已经腐朽的大明朝最后一击

    即便在万历年,北方各处也偶尔爆发鼠疫

    当时的人,怎么会知道鼠疫与卫生的关系

    现在这京街营造是工部的事,工部给出的解决办法,就是天晴时请人挑浚疏通,下雨时任他自流

    本来如此也算可以,但久而久之,住在街旁的老百姓们却不断的占道侵占,导致沟渠堵住

    于是前几年,有一名工部郎中敢于任事,决定疏通沟渠,拆掉一切胆敢占道的民房

    结果事情一出,民怨沸腾,老百姓们大为不满

    有一名给事中骑马出行时,被人当作这名工部郎中,被愤怒的老百信丢砖砸头,他将此事禀告给皇帝,最后不得不作罢

    林延潮坐在轿中,看着街道上的泥泞不由摇头,观一叶知秋,朝廷上机制僵硬,事功的人被贬被罢,留下的都是不敢做事的官员

    将来要推行变法之事,困难重重

    大雨之中,林延潮返回了府邸

    府里有轿厅,自不用在门外下轿,在下雨的时候,坐轿子倒是比马车方便多了

    林延潮下了轿,立即有下人递来毛巾和姜茶林延潮看自己的官袍上半点湿的也没有,就将毛巾姜茶推给了展明

    这时候管家陈济川上前禀告道:“老爷,顾主事来了,等了许久”

    林延潮听了眉头一皱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

    林延潮当即道:“不着急见他,待我更衣之后再说”

    陈济川称是

    林延潮换上了家居的燕服,过了好一会儿这才从走廊来到客厅

    这时雨下得更大了,雨水正顺着屋檐浇在屋前的石阶上

    林延潮走到门口,但见顾宪成穿着一袭青衫,正负手看着客厅屏风上的‘江河入海图’

    林延潮来至厅里后,顾宪成并没有第一时间转头

    林延潮知雨声虽大,但对方已是知晓了自己进屋,却没有作声

    林延潮也没有说话,陪着他一同看起了这屏风来

    突然顾宪成赞道:“宗海,你这屏风上此画虽不是出自名家手笔,但却胜了雄伟壮观,气象非凡,摆在此处,可见你胸中沟壑”

    林延潮笑了笑道:“你也知我素来不善鉴画,随处买的挂在这里,也就图个好看,倒是令叔时你见笑了”

    顾宪成大声笑道:“你眼下是正三品京堂,谁敢笑你,京里又有谁如此大胆?”

    林延潮笑了笑道:“叔时莫戴高帽了,坐”

    二人坐下后,顾宪成显然今日心情很好当下道:“说起戴高帽,我倒想起一个笑话,说的是有一京朝官外放任官,出行前告别他的师老师说,‘外官不易为,宜慎之’”

    “对方答曰,某备有高帽一百,逢人就送一顶,如此与同僚就不生龃龉了”

    “他的老师怒曰,吾辈直道事人,何须如此对方曰,天下不喜戴高帽如吾师者,能有几人?”

    “他的老师点头说,你的话也不是没有见地然后对方辞别,即对旁人曰,吾高帽一百,今止存九十九矣”

    顾宪成说完,顿时大笑

    林延潮也是随着笑起,心底却警惕起来

    顾宪成敛起笑声,然后正色道:“宗海,君子当以至诚待人,却不求他人至诚相报,如这学生,老师面前一套,外人面前一套,虽是能骗得了一时,但焉能事老师长久,老师早晚必知其为人”

    林延潮道:“叔时,你为何言里藏着话啊”

    顾宪成微微一笑道:“宗海何出此言”

    “叔时,你我相交多年,有什么话大可开门见山你若是不信我,当初为何找我谋划?我林延潮难道是那等背叛朋友,通风报信的小人吗?”

    顾宪成立即道:“宗海,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这话的用意,乃是指得恩师罢了我性子早晚不见容于恩师,此事早点说开也是,免得如那学生面前一套背后一套”

    林延潮笑道:“这样,倒是我多心了”

    顾宪成道:“你我之间有什么话当然是直言无妨,其实说来当年我于宗海你有一些看法”

    林延潮反问道:“看法?”

    顾宪成点点头道:“不错,或者说是一点误会,刚中进士那会,我们在京的同年里,就属你往元辅的府上走得最勤我虽从未在外人说过你半句不是,但心底却觉得宗海有些趋附执政,不是名士的风骨”

    林延潮听了这话心底冷笑,你顾宪成当时在申时行府上走动的也不比我少多少

    林延潮道:“恩师是我林某的伯乐,没有他提携,我今日不知在何处呢?官员频繁拜见宰相固不可取,但师生时常走动,却也未尝不可”

    顾宪成笑着道:“宗海不要误会,是我心胸不够开阔当年你上那份天下为公疏,不惜因此下诏狱时,顾某就知道你是真真正正的君子在本朝文臣直谏,前有海刚峰,后有你林宗海,将来都会名留青史顾某对你是再三敬佩”

    “倒是宗海你方才提起之事,既是说开了,那么我也实话实说,扳倒张鲸此事所谋甚大,顾某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但除了顾某还有不少同僚,所以我不得不请宗海你再三替我保密”

    林延潮心道,你这么说倒显得我心胸狭隘了

    不过他并未在言语上与顾宪成计较,而是道:“放心,此事除你我之外,不会有第三人知道,不过你要小心身边之人,他们未尝会如我这般为你守秘”

    林延潮知道这件事,就算自己不通风报信,也早有人暗中禀告给申时行

    顾宪成道:“宗海放心,此事我当然是有分寸,顾某今日来是旧事重提,倒张鲸之事上,你是否愿意出头?”

    林延潮闻言不答

    顾宪成等了一会道:“看来是顾某是要无功而返了”

    “叔时,并非我不愿,若是上谏张鲸,此事我义无反顾,但是恩师那边,我不好交待”

    顾宪成道:“恩师已在阁十年,当国至今也有五年,你是欲承他的衣钵,所以不愿让他为难?”

    林延潮心想,知道了你还来劝我?

    林延潮则道:“叔时,你错了,恩师从未许诺过我什么”

    顾宪成道:“许诺与否,这不重要,宗海,你若想着恩师将来指定你入阁就大错特错了,这入阁的事除了要首辅引荐,更需要圣意亲准”

    “但是当今圣上曾与恩师明言过,将来会栽培于你,却不会让你入阁,委以政柄,此事你可知道?”

    林延潮闻言震惊:“此事当真?”

    顾宪成点点头道:“当然是千真万确!此言是圣上亲口与元辅说的,极少人知道……具体何人转述于我,此事恕我实难奉告但你要相信,我没有欺瞒你分毫此事圣上已经提了,恩师也知道,但他是不是从未与你说一句?半点口风都不露?”

    林延潮心底震动,他看着顾宪成,对方这话似乎不假,不像是来故意骗自己也不像是为了挑拨离间,然后编造的话申时行说过,顾宪成这次要扳倒张鲸,有宫里权珰的支持这消息八成是这位权珰传给顾宪成,只是这位权珰是什么人?

    张诚?田义?还是陈矩?

    见林延潮沉默,顾宪成冷笑道:“我就知道恩师从未与你提过一次,但这边却用着你办事,给你期许,将来要如何如何?那边却栽培朱山阴,沈四明,为他们铺好前程元辅如此举动,值得宗海你如此为他效力吗?顾某实在是从心底为你不平啊”

    林延潮越琢磨顾宪成的话,越觉得他所言并非捏造

    自上一次天子亲自来自己家里,说了一番推心置腹的话以后,林延潮本以为天子对自己释去怀疑了但其实天子对自己仍有戒备心,这一次自己虽升任礼部侍郎,但高淮却被逐至南京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然后天子又将不准备让自己入阁的话,告诉申时行,就是让他将来退位之前,物色接任的人选,这里首先排除了自己

    想到这里,林延潮出言道:“叔时,若是你是恩师,陛下将不让我入阁的话交待给他,你会告诉我吗?不言,是正理,言之,则是泄密”

    “内阁宰相者,将来主持国家之政柄,焉能不慎之又慎一旦恩师将此事泄漏半句,岂非引人之窥视,以及小人提前攀附,所以恩师此举再恰当不过恩师不把此事告诉我,也是在情理之中,我不会有丝毫不悦之心”

    顾宪成闻言道:“宗海,我在这里并非是说元辅的坏话我素来知你怀抱大志,入阁执政,将来如张江陵,张永嘉那样在天下推行事功变法,但是元辅既无法让你入阁,你为何不另找靠山?”

    “靠山?”林延潮反问,“是那个给你透露消息的宫中权珰吗?”

    顾宪成闻言一顿,然后点点头道:“不错,宗海,说之前你不可抱有成见这内监之中既有如刘瑾王振那样的大奸大恶之徒,但也有如郑和,怀恩那样的忠直之士”

    “这位公公……就是看不惯张鲸事事逢迎,收刮民财以悦天子若是宗海你这一次能扳倒张鲸,这位公公必以你为知己,那么有他在天子身边几句话下,那么将来入阁之事就有转机了”

    林延潮点点头,从顾宪成这句话里他可以听出,这位权珰不仅权力大,而且深得天子信任,可以影响天子的决定,如此说来只有一个人了

    “这位公公还要你与我说什么?难道是他要你拉拢我的?”

    顾宪成闻言道:“宗海……”

    林延潮叹道:“叔时,此事我们暂且不论,扳倒张鲸乃大义所在,但为内廷中的勾心斗角谋划,我们反成了他手中争权夺利的棋子,如此我们与投身阉党有什么区别?这样的人将来提督东厂,焉能是国家社稷之福?”

    顾宪成道:“宗海,你不要将内监想得如此险恶,这位公公乃是大仁大勇之辈,他亲自与我承诺,他并未有染指权力之意,他要扳倒张鲸,既有公义,也有私怨”

    “所以你信了他的话?”

    “信与不信都无妨!”顾宪成言道,“只要能扳倒张鲸,就是为了朝廷除一大害,何乐而不为?”

    “宗海,这位公公在皇上面前的话,极有分量若他极力推举你入阁,大事可成也朱山阴,沈四明之辈不过提线木偶而已,论才具,论治国,论风力,他们焉能与你相提并论”

    “宗海若入朝为相,宫里有他为你撑腰,宫外有我等为你摇旗呐喊,有你主持中枢,三五年内国家大事可有改观,十年内天下治也!”

    顾宪成言辞慷慨激昂,脸上是神采飞扬

    但林延潮在旁则是越听越是没兴趣,半响后道:“叔时,我们还是那句话,你要扳倒张鲸我必双手赞成,但是此事没有恩师之允许,我是不会出面的”

    “没有恩师,就没有我林延潮的今日,此事还请你能理解”

    顾宪成当即拂袖而起道:“宗海,我还以为你乃顶天立地之大丈夫,今日看来实在……实在是太令我失望了”

    接着顾宪成冷笑两声道:“今日就算我瞎了眼……告辞!”

    说完顾宪成大步离开,林延潮立即对下人吩咐道:“快,给顾主事打伞,送到府上去!”

    下人们应声后,当即送顾宪成出府

    林延潮在客厅里眺望顾宪成远去,身影消失在雨雾中后,自己回到桌案前,打开墨盒提笔沾墨,当即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然后将纸装进信封里

    “来人!”

    陈济川来到厅里,林延潮对他道:“派可靠的人,立即将此信交给首辅,切记一定要亲手交到他的手中”

    陈济川当即称是,于是派了一名心腹之人冒雨赶往申府

    而此刻紫禁城里,也是暴雨如注

    几名火者正急匆匆地穿过宫殿的走廊,正行进之间,却看到对面一行人走来

    这几名火者连忙避到走廊两旁跪下

    三人穿斗牛,坐蟒服,在几十名太监的前呼后拥下前行,他们正是现在司礼监里最有权势的三位人物,分别是掌印太监张诚,秉笔太监陈矩,随堂太监田义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张诚开口问道

    领头一名火者道:“回禀宗主爷,小的们正要去请太医给皇上诊脉”

    “皇上怎么了?”

    三人一并关切地问道

    领头的火者叩头道:“张督公之前请了西域番僧给皇上进了秘药,皇上吃了秘药后,十分高兴,于是就召了田美人,张才人,徐淑人三人……然后皇上突流鼻血,于是我们立即去请太医了”

    张诚道:“那还等着什么?还不快去!”

    几名火者立即跑走了

    三名大珰当即急匆匆地赶向天子寝宫,天子若有任何闪失,他们都担担不起

    但是到了寝宫门前却给守门的太监拦住了

    “咱家几个要见皇上,立即让开!”

    守门的太监道:“皇上吩咐了任何人不许打搅,就算宗主爷也不例外”

    当即田义气道:“好啊你们几个,连我也敢拦,自高淮到南京后,你们都知监的人越来越没规矩了,看我如何教训你们几个”

    张诚脸一寒,他知道高淮被调南京后,张鲸连声招呼都不与自己打,就在都知监里都安插了自己的亲信

    陈矩见这一幕知现在天子事情不大,于是劝道:“田公公稍安勿躁,现在不是讲规矩,还是先见到皇上再说”

    “请祖宗爷放心,皇上的鼻血已是止住了,请太医只是照例而已,现在皇上兴致正高,不信你们听”

    几人站在殿外站定,果真听见寝殿里传来几声嬉笑声

    那值门的太监道:“几位公公这该放心了吧,事后要打要杀,小人都认了,只是扫了皇上的兴致,那么小人真是如何也当不起”

    这时众人也不好坚持,天子的脾气,大家是都知道的

    张诚点点头笑着道:“你倒是忠心办差,回头不会有过,反而有赏!”

    那太监连忙跪下叩头道:“小人谢过宗主爷,谢过宗主爷”

    张诚点点头,带着众太监们一并离去,田义不住抱怨,说张鲸实在太放肆,不将司礼监放在眼底

    田义一边说一边看张诚,陈矩二人脸色

    陈矩云淡风起地笑了笑,从头到尾不置一词

    而张诚则替张鲸说了几句好话,谁不知他的心底则默默地道,干爹,张鲸如此猖狂,反是自取其祸,不要多久,我就会给你报仇手机用户请浏览m.69zw.com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