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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满楼还言道邀请夏安然过几日再上相国寺,一解他们那一日没能吃到相国寺著名素斋的遗憾,夏安然微笑应下。

    待到二人离去后,二人正肩并肩相携走入厅堂内时,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便转头同白锦羲说“今日隔壁那几桌,应当是认得官家,泽玿还是先同官家说上一声,免得被打得措手不及。”

    白锦羲此时却极为冷静,他淡淡说道“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夏安然刚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就听白锦羲继续说,“估摸着他们此时已经在写奏书了。”夏安然沉默了一下,颇有些干涩的问道,“只是这般便要写奏书?可是我只是吃了一顿饭,而且,他们也在吃。”

    听到他这有几分天真的话语,白锦羲唇边的笑带上了几丝嘲讽,他轻叹一声,摇摇头“他们何尝在乎此,台谏本职便是谏百官,只管谏言便是了,至于旁的……并非由他们判断。”

    见夏安然面上露出了几分不可思议,白锦羲只道“夏弟也不必在意这个,官家也有自己应对的一套。”

    这样的话,小皇帝也太可怜了,这样的想法,在夏然脑中一闪而过。

    但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规则,在宋朝,这个规则就是: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有这规则在,就注定了宋朝的帝王日子远不如高度集权后的明清帝王日子来的好过,但宋后期帝王也不是纸糊的,这是无非也就是看帝王和群臣间东风压西风看谁更强罢了。

    而且一个朝代有两个乃至三个政权也会带来一定的稳定,固然不利于前进,却也不至于太过糟糕。

    事实上,北宋当年惨淡结局也和神宗集权有关。

    神宗一力支持王安石变法,意欲重重破、重新立,因其变法遭遇阻力,故而改变了北宋运转了一百多年的政治制度,此处先不说为了达成一个目的在遇到阻力之时直接改变政治制度是否正确,就其造成的的结果来看,则是极其不利。

    神宗早亡,他的集权制度却被沿袭下来,直到徽宗朝,在徽宗及其宠信的蔡京刻意运作下,徽宗朝加强了了“御笔”的政治效力。直接致使北宋末年的官场成为一言堂,上至郡王决策下至科举选官全成了一花独放。

    也直接导致了靖康之耻灭国之其本质就是——愚蠢的皇帝加上同样蠢的官僚上层犯了一连串但凡是人都不会犯的错误所导致的令人难以理解的结局。

    同样是灭国之战,靖康年北宋兵多、粮尚有、将不肯降、民不愿服。

    民间各处军队甚至均在自发筹措兵粮向北行进,意图救国。

    这般场景若是放到南宋皇帝宋端宗面前,放到明崇祯帝面前,放到任何一个朝代的末代皇帝面前都能让他们羡慕得哭出来。

    偏偏在北宋,因为朝中一言堂,因为朝中一言堂之人均无一人清醒,少数清醒者人言微轻无力回天,被打成了死局。

    独权、□□、集权,这些政治制度唯有在圣明之君手上方才有用,很可惜,徽宗不是。

    也很可惜,每一个致力于集权的圣明皇帝,也一定想不到自己的后代会出现平庸乃至于愚蠢之辈。

    这些念头不过一闪而过,夏安然先是想了下要给小皇帝做些吃食安抚一下他注定手上的心灵,然后二人先将身上沾染了食物味道的衣衫脱下交由宅内仆役处理,他稍稍洗了手脸,便被白锦羲压着去午睡。

    每日饭后午睡是白锦羲给他定下的规矩,因为的确符合夏安然的生活习惯,故而遭到了他的热烈欢迎。

    只是今日,夏安然睡得不好。

    梦中他又遇到了中午的事情。

    而在梦中,他就是柳娘,梦境的开始已经不记得了,而结束却是在他收到爱人战死的消息之时。

    夏安然起床之后,心情有些沉甸甸的,梦中那一瞬近乎世界崩塌的绝望感久久不散。

    他往外溜达一圈,远远看到正在办公的白锦羲正同几个眼熟的小吏说话,一切如常,那只是梦而已。

    只是此时此刻他心中总有几分阴云挥散不去。

    在他的梦中,他的爱人和他的战友们折戟后就连应得的荣誉都没有,他在梦里还梦到了朝廷百官的朝议现场,一个看不清脸的文官不过几句轻飘飘的言论,数千英雄便失去了他们应有的奖章和抚恤。

    醒来后的夏安然满屋子乱转,只觉得自己得做些什么,白锦羲想要上战场,他的学生白玉堂也想要,且不说他们,还有无数于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青年人,这个几乎是文官一言之堂的朝堂太过可怕,必须要改变。

    但他又一时想不到方法。

    他原来打算,用潜移默化的方法先从民间入手将这一切改变,坦白说,宋朝这番重文轻武的状态堪称病态,尤其是其几乎将其贯彻了整个宋朝的执政生涯,寻常的朝代都是文武互打擂台,根据时代需求互有输赢,唯有这个朝代永远以文压武。

    且虽是压制武官,却不压制军队,对于地方军阀的极度不信任使得北宋军阀屡次加大中央军队的控制,增强中央军队的数目,故而偏就是这样的一个重文轻武的时代,却是出现了寻常旁的朝代都很少有的冗军情况。

    他心中郁结一时难以消散,便捧来了白锦羲的琴,随后寻了一个避人处,指尖触弦,琴音骤扬。

    常言道,筝悦人,琴悦己,盖因琴音袅袅不必成调,亦可因心境自成曲,夏安然此时心中不快,奏出之音自然带了沉郁之色,片刻后他指尖一转,连续几个过弦,琴声便转为昂扬,在他手下奏出的调子转为高昂。

    古琴独奏音稍单薄,却被他以技带之。

    琴声涛涛,似山岳厚重,又似雾霭轻薄。

    有如镇魂之雨,洗刷心中郁郁。

    一首小调弹完,夏安然只觉得畅快许多,随之而来的便是指尖的痛意,这具身体并不曾练琴,亦或者是长久不练,手中无厚皮,他又是兴致一来便奏琴,也没先护理手部,又因他心中不快,下手略重,如今便感觉指尖火辣辣得疼。

    该要庆幸此间古琴尚且使用蚕丝做弦,若是现代的琴弦,只怕此时他的手就要破皮了。

    他甩了甩手,觉得此时内心仍未能疏解,何以解忧,唯有报社。

    他只稍稍犹豫片刻,便取来了纸笔,这次夏安然想要尝试一下之前不曾试过的爱情题材。

    虽然他的确不擅长这种内容,但是若写得隐晦些清淡一点,又不以感情线为主,他觉得他应该还是写得出的,应该……

    不若先以小短篇试手。

    他准备写上下两篇,上篇以女主为视角,下篇则以男主为视角,上下两篇,互为补完,也互为扶持。片头必须先写一下,这个由真实的故事所改变。

    宋朝话本还挺多,其中更是以才子佳人众多,但是却几乎没有人写寻常女子和军户之间的故事,军户这个职业在小说里面,就和他们在现实中一样仿佛是隐身的,要不然就是以反面角色存在,譬如充当拆散男女主的反派角色的打手,亦或者是城门口骄横跋扈的看守城门之人。

    北宋的职业军人在仁宗朝的中后期,达到了巅峰,约为一百三十余万,现在就算往少了算,应当也有八-九十万。

    相同时期的辽国军队应当不过三十万。

    这么大的基数,话本中却没有他们的故事,戏台上也没有他们的存在。

    明明做的是守土□□的事情,却连军汉自己都没有骄傲感,甚至连军嫂这个在后世得到尊重,亦是被称为护国万里长城的后盾和基石在此时亦是毫无存在感,乃至于还要因为男人参军去了被人鄙弃。

    究其原因,实际还是因为北宋军人为雇佣制,你可会觉得雇佣军高尚,又值得尊重?

    不会,这不过是等价交换,至于军士们付出的和得到的是否等值,这些百姓们是不会管的。

    同时,正因为军人毫无自傲感,致使其责任心亦是跟着下降。因为对我没有期待,便可恣意而为之——此为自暴自弃也。

    如此恶性循环。

    夏安然笔走游龙,灵感亦如泉涌,一时间除了研墨沾墨均无所停,研墨真是太耗费时间了,这种灵感奔涌的状态真是不想浪费一分钟啊!

    这时候夏安然就有些遗憾自己没有去买一只小墨猴了,如果真有一只全自动磨墨猴,亦或者多买两只换着用该多方便。

    想要一个免费劳动力!

    他眼珠子一转,闭目仔细听了听,忽然对着一块山石后说到“小郎君,可否出来一下帮忙磨个墨?”

    如他意料一般,并无人应,夏安然往那儿瞅了瞅,仿佛间都能通过耳朵里头传来的高频率衣料摩擦声,看到石头后面瑟瑟发抖的一个小年轻,啧,年轻人就是经历太少,不就是又被发现了吗,这心理素质不行啊。

    “太湖石后面的小郎君?我看见你啦。”

    他将笔一搁,站起身慢悠悠得向着石头方向走过去“出来吧,我耳朵很灵的,你们知事若不收足音我都能找到他的。”

    如果此时是猫形,就能看到夏小喵的尾巴一定是高高竖着的,然后尾巴尖尖左晃晃,右晃晃,特别恶劣。

    “你是在这儿职守的吧?从我坐下奏乐开始一直很紧张呢,我听到了好几次捏衣角的声音,其实捏衣角无妨的,可惜你今天穿的似乎是缎子?还是缝了丝线?”夏安然猛然间听到那边次啦次啦的声音瞬间停了,哎呀哎呀。

    此时他也站定在了石头后头,夏安然拿指尖敲了敲宅内作为装饰的太湖石“出来吧,找到你了哦。”

    他耐心等了片刻,终于看到后头慢悠悠探出来的一颗脑袋。

    脸蛋圆乎乎的,眼睛也大大的,看上去格外稚气,而且个子也极为矮小夏安然倒抽一口气,自家男人这莫不是雇佣了童工?

    不过夏安然觉得看他挺顺眼。

    好了就是你了。

    这一日,这小郎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精神折磨,他万万没能想到自己今日只是日常来执勤,又是小花园的阴暗角落居然也会被抓出来!

    之前他的确是听闻这夏郎君听力了得,据说之前好多前辈都被他听了出来,为此还有前辈们轮流来这儿蹲点打卡,想要试试自己轻功是否有所长进,谁知后来这家就养了只豹子。

    人的动作再轻也躲不过豹子,更何况豹子还用嗅觉判别人的,基本每个夜里都能看到皇城司的信息工作人员被豹子追的到处逃窜的。

    若非是后来白知事实在忍受不了他们如此行径,加之这夏郎君给了一本写满了年月日精确到时辰的投诉本,这儿都快被列为职称考试的考点了。

    但是这位被夏安然抓住的小吏还是一届新人,他武功也不高,目前还是入职培训,也因此才会被安排来做看守兼守卫之责,分到的还是无关痛痒的小花园,没想到平时宁可在田地上耕耘的夏安然会有一日跑到了这遍是假山的观景之处。

    夏安然对赏玩假石一直都没兴趣,这一块也从来都是持放任自由的态度。

    这一惊讶,这小吏就错了呼吸声,加上他的确有紧张就做小动作的坏习惯,便被夏安然抓出来了。

    但不过片刻后,这个满心屈辱不快的小吏便看着夏安然写字入了神。

    有了人研墨后,夏安然的写字速度便快上不少,此时他灵感奔涌,为了追求这种一气呵成之感字体便有些潦草,无形之中竟是将楷书向着草书前进。

    而研墨的小吏也是在边上一边手上动个不停一边凑着脑袋看,这欢喜的感觉不亚于现实中坐在作者边上看他码子小读者。

    一边看他的表情还跟着剧情变化,看到激愤处磨墨的手都加快了几个节奏,还是夏安然在沾墨后落笔是察觉了不对,墨太浓了……

    他看了看自己飘起来的字,轻咳一声,还是对小吏说了一句“还是,淡些吧,浓了不好写。”

    直至此时,小吏才注意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的脸蛋立刻就红了,讪讪的取了墨勺加了些水。

    夏安然看看他这模样,更加觉得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这样的实诚娃怎么就进了皇城司?

    他这样的想法并未生出多久,不过是脑中的一闪而过,便就着烧淡些的墨汁将小半个故事书写完毕,直到有了净手的想法才停了下来。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竟是一口气书写了厚厚一叠,这小吏在磨了足够的墨汁之后便跑到一旁为他晾干纸张,现在干了的纸张都是他收集的。

    难怪他总觉得写字时候特别的顺利,原来是一直有人给他流水线传送纸张。

    终于从忘我境界中醒来的夏安然对着这小吏露出了一个羞赧的笑,他刚还在想白锦羲雇人当童工呢,现在自己就在干这事。

    正当他想要说什么的时候,忽然感觉背后劲风袭来,夏安然直觉躲避,他成功躲开了,只感觉呼啦啦的风从耳边飞过,片刻后立刻感觉身上一重,额头一疼。

    他一个没坐稳险些栽倒下来,幸而被这小吏及时扶助,人没事,桌上却已经凌乱不堪。刚刚被整理好的稿子散落一地,若干份稿子还粘上了梅花印。

    刚才过去的正是夏多多和小奶豹。

    呵呵。

    夏安然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真真是,反了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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